
中大博雅學院首屆學生引人注目。
開學以來贊賞支持涌現質疑討論亦不斷 主辦者坦言僅為教改試驗的一個理想化狀態
長假即將結束,回到課堂的中山大學博雅學院學生想的不僅是那本中華書局繁體豎排版本的《詩經》、那些天書般的拉丁文,他們也許會想:還有記者來旁聽嗎?
從9月19日開學以來,作為新生事物的博雅學院在中國南方寧靜的校園中迅速成為一個炙熱的焦點,余溫難消。對于這個在招生簡章中明言“為探索高等教育大眾化時代的精英教育模式而專門設置”的學院,對于“學生的人生榜樣不是億萬富翁,而是學富五車的大思想家、大學問家”的宣言;外界在贊賞和支持群起的同時,質疑和討論也同樣喧囂。
“博雅學院只是整個通識教改試驗的一個環節。”今年9月1日起才正式受薪于中山大學的著名學者甘陽走馬上任人文高等研究院院長,兼任博雅學院院長、通識教育總監。“我敢說中大珠海模式將是全國高校最好的模式”,這位在短期內將中國大學的通識教育從基本無意識引向蓬勃開展的思想學術界風頭人物,如一陣從香港刮到廣東乃至全國的旋風。
這場在南方開啟的試驗直指中國高校教育的最深層矛盾,誰能預測其成效和趨勢?在外界仍把目光集中在博雅學院之時,中山大學面向全校學生的新通識教育方案已率先在珠海校區全面開始實施。為澄清開辦博雅學院背后的深意,中山大學副校長陳春聲和甘陽接受了本報記者的獨家專訪。
文/本報記者邱瑞賢、徐靜通訊員李漢榮、王麗霞圖/本報記者海國 實習生劉雷
作為中山大學南校區中為數不多的一年級本科生,博雅學院的首屆35名新生,承受了外界極大的關注。完全打破專業的課程和多少有點獨特的學院生活,這些高考后本來已被錄取到其他院系和專業的孩子,適應嗎?
獨特的課堂
“受關注本身就是鍛煉”
親自擔任班主任的甘陽多次強調,博雅學院的學生沒有特權。
最早搬到南校區的前兩天,有的學生只能洗涼水澡,這讓甘陽心疼不已。男班長張佐在學院開學典禮前后,就為這個班級忙乎起來。典禮結束后的午后,他獨自一人在學院臨時辦公樓里等待園藝部門工作人員取回盆景。這位自謙并無特長的上海男孩,在與記者聊天時,著重強調自己對學院的認同,“只有認同,才能讓我們在博雅學院學有所成”。
來自天津的小姑娘由佳妮,本已被自己心儀的第一志愿“應用心理學”錄取,但博雅學院無疑對其有更大的吸引力,她在報名表上寫道“一直對人類自身有著濃厚的興趣,因此選擇了應用心理學這一專業。我覺得要想在此行業有所作為,必須要做到博聞強識,眼界開闊,見解獨到。而博雅學院恰恰提供了這樣的人文氛圍,注重文化底蘊,中西合璧,讓學生可以看得更廣,真正立足于世界的舞臺上探索求知。”這段話與其十幾歲的年齡有些不符,但確實出于其手。
自從開學以來,外界的密集關注正讓學生們從開始時的受寵若驚,逐漸過渡到略感不適,甚至有學生向甘陽抱怨,記者總給自己打電話,可能會影響正常的學習。
“應有心理準備,受關注本身也是一種鍛煉。”甘陽深知,這種關注蘊含的是社會情緒和目光。同時,有關博雅學院的爭議和質疑之聲,也難免飄進學生的耳朵,這才是甘陽最擔心之處。在錄取面試階段,曾有電視臺希望可以現場拍攝,甘陽斷然拒絕,“面試是選拔人才不是作秀”。他更希望學生們能把質疑和爭議都拋在腦后,平心靜氣地讀書。
博雅學院開課一周有余,學生們初步見識授課老師的博學,感受自己知識的欠缺。不少學生坦言,高強度的學業要求還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我名片都還沒來得及印。”走在中大校園里,甘陽的步履急促,語速很快。博雅學院的籌辦多少有點倉促,從報名、面試、錄取、開學到正式上課,不到1個月時間。甘陽自己的辦公室里現在只有三個助手,分別負責協助他的三個攤子:人文高等研究院、博雅學院和通識教育。“剛來了電腦,空調還未裝,廣州的天氣太熱了。”他笑說。
忙碌的院長
“博雅”是試驗的賣點
“說實話,博雅已經說得太多了,現在應該給一個安靜的環境讓學生讀書了。”
外界對博雅學院的空前關注,讓曾經在海外高校任教多年的甘陽也不太適應。“做學問還是要靜下心來,我來中大是搞通識教育的,博雅學院只是一個環節。”
相比媒體對博雅的關注“過熱”,甘陽對于同時在中大珠海校區推行的通識教育改革試驗未能得到足夠關注,深感不安。“當初想的是,通識教育在中國高校推行的速度不可能快,只能通過微調逐步來,這樣無法積累集中的經驗,而開辦一個相對獨立的學院,給通識教育的模式提供一個理想化的試驗環境,有助于我們的摸索,才籌辦博雅學院。”言下之意,甘陽沒料到博雅成為其操控大盤中的主角。
“說實話,博雅學院是一個賣點,借此推行中山大學的通識教育改革才是我們的真正目的。”2008年12月親自把曾擔任香港中文大學通識教育研究中心榮譽研究員的甘陽“挖”過來的中山大學副校長陳春聲說,在該校多年來引進高層次人才的歷史記錄上,甘陽是第一個以改革本科教育為主要目的“請”來的。“我當時和他說,你今年57歲了,最多還有8年就要退休的。給你一個平臺,做一個教育改革試驗,看看通識教育怎么操作才適合中國好大學的實際情況。”
“博雅這次引起這么大的關注,我們沒有想到。其實早在2004年,中山大學就在想這個問題。”陳春聲透露,從2005年起,學校的主管領導就連續幾年特派多位優秀的文科教師前往美國的博雅學院學習任教一年后再回國。在這批教師里,有三位承擔本次博雅學院的入學面試考官,分別是歷史學教授程美寶、考古與藝術史副教授徐堅和中國文學副教授朱崇科。他更透露,其實在中山大學大學城的東校區,“在相關基金會的支持下,一直開辦有‘博雅班’,深受學生歡迎,只是沒有對外宣傳。”
對于“博雅”背后的深意,中山大學校長黃達人明確坦言,成立博雅學院,只是中山大學深化教育教學改革一系列舉措中的一項嘗試,而他本人更加關注的還是面向全校本科學生的通識教育,因為通識教育能讓全校學生受益。
就在博雅學院開學成功牽動外界關注的同一天,一項更具縱深感的教育改革正悄然在中山大學珠海校區鋪開——從9月21日開始,在珠海校區就讀的3700多名新生和1300多名二年級學生,按照新的通識教育方案選修“通識教育共同核心課程”。
請吃飯的校長:
最怕“通識”有名無實
“在某種意義上,上好通識課比上好本專業的課更難。” 中山大學校長黃達人指出。
第一天開講的課程是歷史系的“中國古代史(先秦兩漢)”和“中國藝術史”、亞太研究院的“世界宗教與民族沖突”、生命科學學院的“現代生命科學導論”、 生命科學學院的“現代生物技術導論”、中文系的“中國詩詞”和教育學院的“心理學導論”等。其中,王金發教授和黃天驥教授是國家級教學名師。3天后,另一位國家級教學名師李萍開講“倫理學問題討論”。
七十多歲德高望重的黃天驥首次擔任通識課教師,面對非中文系大一新生開講詩詞。“想到他們不是中文專業,講課時會注意技巧,多用例子來解釋,而且和中學語文知識銜接,把不同學科打通上課,通識課教師需要能力根據學生的反應臨場處理和選擇。”
開學以來,主抓通識教育改革的副校長陳春聲很忙,最近幾天他忙著掏錢請文學院、嶺南學院和外語學院的知名教授們吃飯。“沒有合適的老師,是我最大的困難。能把本專業的課程講到外專業的學生也愛聽,很不容易。現在我是先挑老師再挑課,先看老師行不行,再決定開哪一門核心課。”
作為中山大學教師職務聘任委員會主任,校長黃達人已經給了甘陽30個教師編制,職責上希望實現“三位一體”——既能擔任通識課教授,又能給博雅學院上課,最好還能承擔高等教育研究院的研究。陳春聲坦言,這些老師最主要的工作量,還是用在通識教育。
“全國高校中推行通識教育的,中山大學并非第一家,北京大學、清華大學、浙江大學、復旦大學都有好的探索,但我們的方案還是比較與眾不同的”。陳春聲認為,與國內其他院校展開的通識教育相比,中大這次推出的“通識教育核心課程”最大特點是強調通識教育的可持續性,要與現階段中國大學的教育教學體制平穩銜接。
“目前國內高校的通識教育很多都有名無實。”今年9月在上海舉行的一次全國通識教育會議上,甘陽曾提出,通識教育最大的困難在于往往難以持續。其根本原因在于通識教育課程常常游離于學校主體課程之外,因此會被邊緣化而難以保證課程質量。中大這次對癥下藥,特別注重通識課程與學校主干課程的有機聯系,在課程組織上采用了國外大學常用的“雙重編碼課程”,把若干院系最核心的主干基礎課同時作為通識課程。
比如,歷史系新開設的“中國古代史(先秦秦漢)課程”,就既是歷史系本科生必修的專業基礎課,同時也是全校所有學生都可選修的通識核心課程。“這樣做,是為了保證通識課程不是隨便聽聽的淺顯課程,而是有專業基礎課要求的優質通識課程。”甘陽說。
類似的“雙重編碼課程”還有由哲學系開設的“中國古代哲學(先秦)”以及由中文系開設的“中國古代文學(先秦兩漢)”等。甘陽認為,這些都是文史哲等各系常年開設的最基本的專業基礎課,把其同時作為全校通識教育核心課程,就既使通識教育課程有質量的保證,而且具有可持續性。
涌現的難題:
清華北大沒有多校區
“要比別人先做改革,中大面臨的困難很多。”陳春聲說,首先是學生多。
中山大學為此專門成立了中大通識教育委員會,校長黃達人親自做主任。甘陽擔任通識教育總監,其策劃和統籌珠海通識教育所占的時間,遠遠大于花在博雅學院上的精力。“要面向五千多學生,新通識課程的組織與落實也遠比博雅學院課程復雜和困難得多。”
“清華和北大招生數量沒有我們這么多,也沒有多校區辦學的問題。比如我們東校區沒有文、史、哲的院系,這些院系的專業基礎課程入選通識核心課程后,無法讓外專業的同學與本專業的學生一起修讀,要讓老師們專門為通識課程跨校區教學,相當牽扯時間和精力。”
參照國際知名大學的習慣做法,讓博士生擔任助教,從而改變中國高校教育體制中大班授課,師生比例嚴重失調而難以溝通交流的弊病,是中山大學進行教育改革的另一個探索。甘陽說,學校規定,從本學年開始,所有博士研究生都必須擔任教學助理工作,重點保證通識教育核心課程的助教需求。”
從新學期開始,中大對所有博士生進行了本科課程教學助理工作培訓,校長黃達人親自做培訓輔導報告,“博士生做助教是發達國家一流大學保障教學質量的普遍措施,也是博士生培養的主要環節,中國的大學以往對這方面重視不夠,需要大力加強。”
他認為,博士研究生擔任本科教學助理工作,有助于提高本科教學質量,擔任教學助理也有利于博士生的自身成長。
“不過,現在我們的博士生還不夠”,陳春聲算了一筆賬,目前中山大學共有32000名本科生,每個本科生一個學期平均要上4~5門課程,如果每門本科生課程按30名學生配備一名博士生教學助理的標準,每學期可能需要4000~5000名本科教學助理,而現在每學期能擔任教學助理的博士生有1200人左右,大概只能滿足1/4的需求。
實際上,在推進中山大學通識教育改革的過程中,陳春聲還希望能完成整座高校的校區布局調整。中山大學目前有珠海校區、東校區、南校區和北校區四塊,有些校區本科生太少,有些校區基本上沒有碩士生,一個校區沒有本碩博的完整體系,對大學教育氛圍的營造并不理想。按照去年開始實施,計劃2012年底完成的《中山大學校區布局調整路線圖》,到2013年的時候,每個校區都會有比較完整的本—碩—博教育體系,對整體大有益處。(邱瑞賢、徐靜 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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